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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HK的地位无可替代?

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施展世界 Author 施展



全文共3389字 | 阅读需7分钟

HK的二次属性让它成为中国连接世界的枢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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讨论HK问题,我会愿意先从预期问题谈起。经济的发展高度依赖于预期。如果预期糟糕,则人们不会再投资。政治同样是一个管理预期的艺术。高超的国内政治,就是要把各种利益不同的群体整合起来,达成一种基于共识的秩序;这需要各种群体对于未来有稳定预期,能够期待一种“帕累托改进”。高超的国际政治,就是要在错综复杂的国际格局中,能够争取到足够多的盟友,以便形成对自己最有利的国际格局;这也需要能够让盟友形成稳定预期,愿意与自己合作,而不是让盟友提防自己随时变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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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够帮助人们形成稳定预期的,并不是诱人的经济回报,而是实在的法律规则。对预期而言,经济回报是“鱼”,法律规则是“渔”。是否能获得“鱼”,有着各种偶然性;一旦有了“渔”,偶然性就大幅消除。国际政治层面的法律规则,载体之一就是各种国际条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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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律规则是抽象条文,它的实际生命力如何,取决于政治上是否认真对待它。如果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真对待国际条约,仅仅把它当作可以用来钻的空子,就是用“鱼”的思路来对待“渔”,进而无法让其他国家对你的“渔”形成信任,最终吃亏的是自己。这也是我在前面的札记里反复讲国际上互信关系重要性的原因(回顾:为何不应说“有本事别买我口罩”?),是互信关系让法律规则/国际条约真的成为“渔”。甚至,在有互信关系的情况下,即便国际条约还没跟上,也能有稳定的预期并形成事实上的深度合作关系。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美关系差不多就是这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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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说回到内部的法律问题,HK在中国内部有着独特性,是不可替代的。HK是中国境内唯一施行普通法(又称英美习惯法)的地区,与普通法体系相对的就是大陆法体系,欧洲的大陆国家、中国等等都是大陆法系的国家。中国通过HK,就有着一个与海洋世界形成无缝连接的接口。中国可以通过HK,来影响国际资本市场,反过来也可以通过HK,从国际资本市场汲取巨大的力量,HK是中国参与国际经济时一个重要的借力打力的支点。虽然美国刚刚取消了HK的特殊贸易地位,但是HK在资本市场上的这种地位至少在名义上还存在,不过由于预期/信任遭遇严重侵蚀,这个地位也已经遭遇严重侵蚀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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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所以HK的普通法传统如此重要,在于普通法和大陆法对经济的影响很不一样。普通法对中小投资者权益的保护,要好过大陆法。所以,普通法地区的中小投资者,就更愿意自己去资本市场上冒险。而大陆法地区的中小投资者,则更愿意抱大腿,通过银行来理财,因为银行保护自身权益的能力更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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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金融市场为例,在普通法地区,直接融资市场的效率,远远高于间接融资市场,大陆法地区正好反过来。直接融资市场就是股市、债市、期货市场等等,中小投资者个人直接买卖股票、债券、期货,进行投资理财。间接融资市场就是银行,中小投资者把钱存在银行,或者购买银行的理财产品,银行再代替中小投资者个人来进行投资理财。所以,世界上最重要的股市,都在普通法地区,比如纽约、伦敦、HK、新加坡,最重要的期货市场也在普通法地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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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大陆法地区的股市规模也很大,比如东京证券交易所、欧洲证券交易所,规模大过HK证券交易所,但这是因为前两个股市所依托的本国经济规模大,并不是因为它们有能力从全球广泛吸纳资本。普通法地区的股市则可以从全球广泛吸纳资本。所以,普通法地区的资本市场更加活跃,市场深度更大,对于国际经济和国际贸易的影响力也更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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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同国家的商人之间在进行国际贸易的时候,如果各自的法律规定有冲突,双方也经常约定采用普通法,来保障合同的执行。几乎可以说,普通法体系就是规范整个海洋世界与国际经济秩序的基本法律逻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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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HK具有一种重要的二元性。一方面,它是中国这个大陆法国家不可分割的领土;另一方面,它又和整个海洋世界分享着同样的普通法秩序。这样一种二元属性使得HK成为中国连接世界的枢纽,其作用在中国内部独一无二,无可替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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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能光看到深圳的GDP超越了HK,就以为深圳可以取代HK。两个城市在经济意涵上有着质的差异,量的多少在质的差异面前,根本不重要。所谓的“中国想让哪里成为金融中心,哪里就能成为金融中心”,基本上属于呓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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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K的这种特殊地位,基于其普通法逻辑;而普通法的运转,又是基于大社会小政府的逻辑,以及背后的一整套生活方式。这些是大陆法地区感到很陌生的,却是必须意识到的一种质的差异。如果希望能够拥有HK这样一种接口,就需要尊重普通法的一系列法理逻辑,及其所依托的生活方式。否则的话,就得承担失去这个接口的代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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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网络舆论中还能感受到,国人看待HK的时候,总还是有着一种深切的屈辱史观,HK经常是被嵌入在一种单向度的殖民、屈辱的视角下来理解的。因此,在网络舆论中,很容易通过对英国人留在HK的普通法秩序的挑战,而获得一种扫除屈辱的快感。这种网络快感要付出很多代价,已如前述;快感所依托的屈辱史观,则值得进一步分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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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面的讨论主要是在分析中国应改进的问题,这绝不是说其他国家没问题。但是过多指责别国意义不大,就好比做生意时遇到麻烦,好的管理层不会把精力放在指责竞争对手上,而是放在反思自己是否本应做得更好上。这种反思才能让自己真正地在竞争中掌握主动权;至于对手的问题,如果真是问题,市场迟早会教它做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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毋庸讳言,中国近代史上确有很多屈辱,但近代史还有着更加宏阔得多的面相。如果仅仅抱持屈辱史观,则这些面相都会被遮蔽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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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系列历史研究已经表明,在清代中期,中国人口过度膨胀,已经陷入一种“内卷化”困境,也就是说,劳动力过剩导致其过于便宜,从而无法内生性地出现技术跃迁,也就无法内生性地出现工业革命。过剩人口靠农业经济无法消化,但正因为人口过剩,又无法内生性地进入工业经济,这就进入一个死循环,似乎只剩剧烈的社会动荡引发人口剧减一途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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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破死循环的办法也是有的,比如从外部引入新技术,进而激活出工业经济,推动中国历史演化至新的阶段。在当时,能够带来新技术的唯有西方,新技术的进入和贸易过程相伴随。中国是在西方枪炮胁迫下加入世界贸易的,这里面当然有屈辱,但是更要看到这个过程对于中国走出死循环的意义。这与任何参与方的好心或坏心都没关系,只是一个客观的历史过程,恰当地理解到这一点,才能恰当地理解历史,理解中国与世界的关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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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旦加入世界贸易秩序,另一个更加重要的变化会出现。过剩人口只有在封闭经济体的情况下才会导致“内卷化”,一旦加入开放的世界经济体系,却会转为一种竞争优势。因为加入世界经济体系后,是在全球范围内获得比较优势,过剩人口就意味着劳动力成本上有着巨大优势,这也就打开了一种更宏阔的潜在可能性。这种潜在可能性如何现实化,还是个复杂的历史过程,“革命”也成为其现实化过程中难以绕开的一步;但毫无疑问,在与西方的历史互动过程当中,中国加入世界经济体系,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第一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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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样一种新的视野之下,重新观照中国近代史,就会发现,屈辱毫无疑问是存在的,但是单向度的屈辱史观,实际上遮蔽了更加重要的历史面相,相当于用一个指头遮蔽了九个指头。这样一种遮蔽,使得我们无法恰当地理解中国与世界的关系,也会严重地扭曲中国的国家目标的表达,以至于复仇成为目标。这是近年来网络上各种战狼式情绪的根本来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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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战狼式情绪对外就会表达为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,这会让世界对中国充满疑虑。之前类似于用待出口的口罩擦脚这种战狼视频,传播到海外,其负面效应大过多少次的正面努力。其他国家不知道中国会如何使用自己的强大力量,不敢相信中国对于“渔”的承诺,只能看到中国对于“鱼”的诉求。中国的各种努力无法获得国际的信任,乃至被恶意解读。层层恶性循环展开,陷入了各国在信任关系上的“塔西佗陷阱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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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强调,其他国家当然也有问题,但是真正有意义的反思,不是把精力放在指责竞争对手上,而是放在反思自己是否本应做得更好上。



-完-
本文转自公众号“施展世界“
(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,不代表本号立场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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